婆婆王曹氏在门上挂起『绝户灯。』嘴里咒骂『生双女断香火！这丫头活不过三岁！
』她指着我的二女儿迎娣说：『三岁祭塘，沉了她，下一胎才带把！不然李家祖宗不认，
永世绝后！』1.我蹲在灶前烧火，铁锅里的水咕嘟冒泡，迎娣趴我背上哼着不成调的儿歌。
院门口那盏灯，却红得瘆人——灯油里掺了黑狗血，晃着一股腥臭味。人群围了一圈，
女人扯着孩子往里瞅，男人蹲墙根抽旱烟。我听见有人嘀咕：『春生命硬啊，连生俩闺女。
』迎娣在我背上动了动，奶声奶气地喊：『娘，饿。』我咬住嘴唇，火光映着我的眼。
猛地站起身，冲出门去。『啪！』我一脚踢翻那盏灯。血红的油泼了一地，火苗窜起又熄。
众人惊呼。我抽出菜刀，一刀剁在掌心。血滴下来，落在迎娣的鞋面上。
『我春生对天起誓——』声音不大，却压过风声，『一百天内，不靠男娃，
我带俩闺女把日子过成花！』我环视四周，血顺着指尖滴答落地：『若做不到，我抱着迎娣，
自己沉塘！』王曹氏冷笑，嘴角抽得像枯井：『赌就赌。一百天，看你这破屋烂灶，
能翻出什么浪来。』她转身进屋，甩下一句话：『倒计时，从今儿起。』人群散了，
只剩风卷着灰土在院里打转。胜男牵着迎娣的小手，仰头看我：『娘，我们不吃塘里的泥。
』我蹲下，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。血混着灰，糊在掌心。『娘不让你们吃泥。』我轻声说，
『娘要让你们吃糖。』天边一抹残阳，像滴在黄土上的血。百日，开始了。2.天还没亮，
我踩着冻土下地。胜男背个小竹筐，跟在我后头捡石子。迎娣用布条绑在我背上，
脸蛋贴着我脊梁，睡得正香。三亩豇豆刚出苗，绿针似的戳破黄土。
这是我们的指望——青豆上市早，能卖好价钱。老李昨夜咳着说：『等卖了钱，
给闺女扯块花布。』我蹲下拨土，指尖碰着嫩芽。这苗，比孩子还金贵。可晌午回来，
地里一片狼藉。苗全被拔了，东倒西歪扔在沟里。根上沾着白粉——是盐。我冲进家门，
老李正抱着迎娣发抖。『妈带人干的，』他声音哑了，『她说……女人种地，招蝗神。
』我腿一软，跪在门槛上。盐土三年不长东西。一千块种子钱，打了水漂。
胜男拽我袖子：『娘，豆豆死了？』我没说话，把俩闺女搂进怀里。她们的呼吸热乎乎的，
是我活着的凭证。夜里，老李翻来覆去。『要不……求妈把钱还？』我盯着房梁：『求了，
她只会踩你脸。』第二天，我挎着篮子去借债。村东头刘婶摇头：『你家那灯挂着，谁敢沾？
』西头老赵蹲门口抽烟：『女人逞强，遭天罚。』只有瘸腿的牛三叔递来五百：『别还了，
就当喂了狗。』我磕了个头。泥地上，额头沾着草屑。第三天，我把盐土翻了三遍。
胜男帮我捡盐粒，小手冻得通红。迎娣在坑边爬，抓把土往嘴里塞。我打掉她手，
眼泪砸进土里。『咽下去，娘给你吃豆。』老李蹲在地头抽烟，
突然说：『要不……把迎娣……』我猛地扭头，眼瞪得他缩了肩。『你敢动她，』我咬牙，
『我就烧了祠堂。』风卷着灰土打转。那盏『绝户灯』还在院门口晃。红得像血，
像倒计时的火。一百天，只剩九十。我盯着地里枯苗，心里烧着一把火。这火，迟早燎原。
3.秋豆地烧成白地，我不信邪。翻土，撒麦种，三亩冬麦整得齐整。老李夜里守，
我白天守，轮着来。麦芽冒头那天，我蹲地头哭了。嫩绿一片，像老天睁了眼。可第三夜，
火来了。风助火势，噼啪作响。我提桶冲进火场，烟呛得睁不开眼。老李被村人拉回来，
脸黑如炭。『是妈，』他哆嗦，『我看见她扔的火把。』火灭后，地成焦土。麦种烧成炭粒，
踩上去嘎吱响。信用社的人上门，撕了贷款合同：『风险户，不贷。
』我抱着迎娣站在焦地里。胜男捡起一块黑土，放嘴里嚼了嚼。我打掉她手，她哇地哭出来。
『娘，饿。』当晚，我敲开村头周驴子的门。他叼着烟：『三千，月息三成。』我没吭声。
『还不上？』他咧嘴，『拿闺女抵。』我转身就走。可第二天，还是签了字。红指印按下去，
像滴血。老李蹲墙根抽旱烟，一言不发。我知道他在想什么——迎娣三岁，只剩七十天。
夜里，我摸俩闺女的脸。胜男瘦得颧骨凸，迎娣夜里常咳。我咬牙，把奶水挤进碗里，
加点米汤。牛三叔拄拐来看我：『春生，认个错吧。』『妈肯低头，日子就好过。
』我摇头：『低头一次，一辈子抬不起头。』他叹气走了。风卷着灰土拍窗。我翻出旧课本，
就着煤油灯写字。『养殖技术』四个字，写了一夜。迎娣翻身，小手搭我胳膊上。
她体温烫人，是发烧了。我摸她额头，心像被刀绞。七十天。我盯着窗外黑地。火灭了，
心没灭。这债，我会还。连本带利。4.县畜牧站的小车碾过土路时，我正给迎娣擦脸。
胜男光脚跑进来：『娘！白大褂来了！』技术员姓张，戴眼镜，提着工具箱。『发酵床养猪，
环保又省料。』他蹲在牛棚前画图，我一个字一个字记。赊来的稻壳、菌种堆在墙角。
老李蹲一旁抽旱烟，眼里有光。这是我们的翻身路。第三天铺床，张技术员亲自拌料。
菌丝泛白，像雪落进棚里。『温度湿度都对，能省三成饲料。』可晌午锣响。
当当当——破锣撕裂寂静。王曹氏披头散发冲进来，举着扫帚：『妖法！这是要断李家香火！
』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妇人，手里拎着铁锹。『这床是阴床，养的是阴猪！
』『春生要拿女娃魂压男丁命！』我挡在发酵床前：『这是科学！
』她一扫帚砸我背上：『科学？你忤逆祖宗！』人群冲上来，掀翻菌床。
稻壳混着粪土撒一地。张技术员去拦，被二愣子一脚踹倒。他想爬，
王曹氏踩他手：『滚出石头村！』又一棍砸在肋下，他惨叫一声。我扑过去，
被两个男人架住。眼睁睁看他蜷在地上，眼镜碎了。夜里，医院来电：『肋骨断两根，
赔三千。』我翻遍箱子，只剩八百。周驴子又来了。『再借两千，连本五千。』他盯着我，
『字，签不签？』煤油灯晃着，我按下红手印。迎娣在炕上咳，一声接一声。老李蹲门口，
烟头明灭。『春生……咱认个错吧。』我没回头：『认了，她们就真成‘绝户’了。
』我翻开张技术员留下的手册。『科学』两个字，被血指印糊住。
可我还记得他倒下前的话：『姐，这法子……真能致富。』窗外，风卷着稻壳残渣打转。
像一场没下完的雪。五千债，压上肩。可我知道——这路，没走错。5.腊月风硬，
像刀子刮脸。我攥着借来的六千，去邻村买猪。两头长白母猪，怀胎四十天。老李一路护着，
眼都不眨。『这胎下了，咱闺女就有书念了。』猪赶进棚，我熬了米汤喂。它们哼哼着，
肚子滚圆，像两团活希望。可第三天，神婆来了。黑袍红符，提着公鸡。
王曹氏在门口烧纸：『请仙姑剖胎转男！』我冲过去拦：『你疯了！』她冷笑：『女胎克家！
剖了，胎血祭祖，下胎准是带把的！』神婆一刀划开鸡脖，血洒猪栏。母猪受惊，撞栏嘶叫。
我扑过去护，被王曹氏推倒。『**！挡祖宗路，雷劈你！』那夜，猪栏传来凄厉嚎叫。
我去查看，心猛地沉下去。血流了一地。一头猪趴着不动，肚里小猪半露在外。
另一头蜷在角落，胎水混着血淌。我跪在血泊里，手抖得扶不住灯。老李冲进来，
脸刷地白了。『完了……』他喃喃。两头母猪，全流了。天亮后兽医摇头：『应激流产，
猪也活不成。』当天，两头猪断气。周驴子又来了。『再借四千，连本一万。』他盯着我，
『还不上，拿房抵。』我没说话，按了手印。一万债，像块石头压进肺里。老李蹲在猪栏外，
抱着头。突然，他张嘴，却没声音。我想听他哭，可他失声了。只有肩膀一抽一抽，
像被抽了筋。胜男抱着迎娣，小声问：『娘，猪猪睡了？』我抱紧她：『睡了，再也不醒了。
』夜里，我翻出技术员留的书。『科学养猪』四个字，被血染过又干了。
我摸着母猪僵硬的身子。它们到死，都不知为何而死。窗外，绝户灯还在晃。红得像血，
像倒计时的火。六十天。我盯着那光，心里烧着一句话：你们要的男丁，我偏不给。
我要让女娃，活成顶梁柱。6.老李终于开口：『我去跑车。』他翻出旧驾驶证，
手抖得拿不稳。『邻省收玉米，一趟八百。』我连夜给他缝棉袄，补了三层棉花。
胜男抱着小被子：『爹，早点回。』迎娣发烧，烧得说胡话，喊『爹爹别走』。天没亮，
他骑摩托走了。背影单薄，像根要折的柴。第三天，他回来，脸冻紫，却塞给我四百。
『预付一半，下趟结清。』我煮了鸡蛋，他一口没吃，全留给俩闺女。可第五天，
车队电话来了。『你丈夫……干不下去了。』我抱着迎娣赶去村口。雪地里，老李蹲着，
摩托倒在一旁。王曹氏带人堵路。纸钱撒了一地，像雪。她举着春生的旧衣，
绑着草人：『偷人精！勾引司机！』村民围看，指指点点。『老李管不住媳妇，
才去跑车偷人！』『这女人克夫！克子！克全家！』老李跪下：『娘，
我没让她去……』『你滚！』她一脚踹他胸口，『李家没你这逆子！
』车队队长摇头：『影响太坏，解雇。』他递来四百块：『这是最后工钱。』我扶老李回家，
他一句话不说。夜里，他坐炕边，盯着墙角。我叫他，他不动。胜男小声问：『爹，你哑了？
』他张嘴，却没声音。第二天，他去猪栏转了一圈。回来，坐在门槛上啃冷馍。我递水，
他看我，眼神空的。迎娣烧退了，喊『爹』。他没应，只把馍掰碎，喂鸡。
我翻出技术员的书，手抖。一万债，像刀架在脖子上。可老李已经不是老李了。他活着，
心死了。我抱着俩闺女，在灶前烧火。火光里，我看见自己眼里的火。五十天。
倒计时还在走。这火，迟早烧了那盏灯。7.那夜雪大，老李没回来。我抱着迎娣等在窗前。
胜男趴在玻璃上哈气：『爹的灯呢？』凌晨三点半，派出所来了。『车祸，翻沟了。
』我冲进医院，只见到白布。他脸上有雪，睫毛结冰。手伸在半空，像要抓什么。
保险公司查了保单。『车有意外险，赔一百万。』我腿一软，跪在雪地里。不是哭，是笑。
一百万，能还债，能盖房，能让闺女上学。老李，你没白死。可第三天，王曹氏带人来了。
三兄弟扛着麻袋，装走了所有证件。『赔款归李家男丁！』她拍桌，『春生是外人！
』我拦在门口：『这是老李的命换的！』大伯冷笑：『你克死丈夫，还想分钱？
』他们抢了房契、猪场、摩托。把我和俩闺女，赶到废弃牛棚。四面漏风，地上全是粪草。
胜男抱着小被子：『娘，爹睡哪？』我没答，用破塑料布围了个角。夜里，迎娣发烧，
咳得撕心裂肺。我抱着她，摸她滚烫的额头。牛棚外，雪落无声。第四天，
村会计送来一张纸。『赔款已分，每人二十万。』三兄弟各得二十万，孙子人手五万。
我一个子儿没见。连老李的骨灰，都被他们锁在祠堂。我翻出技术员的书，一页页烧了。
火光里，我看见自己眼里的光。九十天了。倒计时还剩十五天。我抱着俩闺女，
在灰烬旁坐下。『娘不跑了。』『娘要烧回来。』火灭了，心却燃了。这仇，这债，
这命——我一件件，都要讨。8.牛棚外，猪市传来消息。大伯新进三百头苗猪，
发酵床正旺。他逢人就吹：『科学养猪，赚大钱！』我蹲在粪堆旁削竹片。
胜男帮我穿成串：『娘，做鸭蛋筐？』我没答，只把竹尖磨得发亮。那夜风大，我翻过猪栏。
怀里揣着半只瘟猪耳——从野狗啃剩的死猪头上割的。我把它塞进发酵床垫层。稻壳温热，
菌丝发白。像埋下一颗雷。第三天，大伯家猪蔫了。一头接一头，嘴吐白沫。防疫站来了，
穿防护服。『非洲猪瘟！扑杀！』三百头猪，全埋了。深坑洒石灰，白烟冒三天。
大伯蹲坑边嚎：『谁害我！』没人应。他赔了八万，脸黑如炭。王曹氏拄拐骂街：『有报应！
谁心黑，谁遭殃！』她不知道，报应是她亲儿。夜里，我摸着迎娣的额头。烧退了。
她睡得安稳。我轻轻说：『娘给你讨饭碗了。』胜男睁眼：『娘，猪为啥死？
』『脏东西进了床。』『像婆婆往咱地里撒盐？』我搂她：『像。』牛棚漏风，但我觉着暖。
火种烧起来了。大伯倒了，三兄弟乱了。他们开始盯二伯的猪场。我翻出本子，写：『二伯，
高铜料中毒。』『三伯，合同陷阱。』字一笔一划，像刻在骨上。九十天，只剩十五。
我对着黑墙低语：『你们抢的，我全要回来。』风从墙缝钻进来。带着血腥味。也带着希望。
9.大伯倒了，二伯慌了神。他连夜换料，新进五十吨预混料。『正规厂，带检验证！
』他逢人就嚷。我蹲牛棚外削竹片。胜男帮我穿成串：『娘，还要做筐？』我摇头：『这次，
做刀。』夜里，我翻过二伯猪场墙。月光灰白，照着料仓铁门。锁是新的，但我带了钳。
我摸到『高铜添加剂』袋子。饲料厂淘汰的毒料，铜含量超标十倍。猪吃了，肝肾坏，
七天暴毙。我撬开二伯的主料槽。把整袋高铜料倒进去，拌匀。手稳，心静，像在熬药。
第三天，猪开始撞栏。嘴发紫，眼流血，趴地不起。兽医一查：『重金属中毒！
』县畜牧局来人，查封饲料。『违规添加，罚五万！』二伯跪地求饶，没人应。
王曹氏拄拐骂天：『李家遭报应了！』她不知道，报应是她亲儿。我抱着迎娣，在牛棚煮粥。
米粒开花，香气袅袅。胜男说：『二伯家猪死好多。』『活该，』我吹着粥，『谁让他抢房。
』夜里，我翻出本子，写：『三伯，合同陷阱。』『婆婆，绝户灯，该灭了。
』风从墙缝钻进来。带着猪尸的腥，也带着钱的味道。二伯赔五万，三兄弟动摇了。
他们开始盯三伯的猪场。我摸着迎娣的小手。软的，暖的，像希望。九十天，只剩十二。
我对着黑墙低语：『你们分的钱，我一笔笔收。』窗外，月光如霜。照着石头村，
也照着我的刀。10.二伯倒了，三伯抖了三天。他连夜联系肉联厂：『签合同，保价收猪！
』『达标，两块八一斤。』我蹲牛棚外磨铅笔。胜男递来半截纸：『娘，写字？
』我点头：『写他的死契。』夜里，我翻进村委办公室。三伯的章，挂在会计家墙上。
我撬窗，拓印，再原样挂回。天没亮，我冒充三伯签合同。『若猪均重不足二百斤，
赔三倍差价。』笔迹仿得像，章也真。肉联厂人盖章走人。我躲在柴堆后，看三伯笑得露牙。
他不知，合同已变催命符。半月后，三伯出栏五十头。猪瘦毛乱，均重一百七。肉联厂验完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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